Chapter 53-《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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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翔一回头:“啊?”

    临走前严峫随手抓了个姓张的小刑警来开车,他自己跟江停两人窝在后座上。深夜车厢昏暗,隐约能见到江停因为疲倦而有些苍白的脸色,但说话还是很沉稳的:“如果李雨欣跟绑匪正面打过交道,甚至见过绑匪的脸,为什么竟然被完好无损地放了回来,这是个目前无法解释的问题。”

    “那咱们的思路难道……”

    “思路本身没错,但有一点:我们的分析不是建立在事实基础,而是在行为逻辑推理上的。”

    马翔“诶?!”地一声紧张起来。

    “……不明白?”江停瞅着他无辜眨巴的大眼睛反问。

    马翔诚实道:“白天也许能,但我现在的智商只有白天的十分之一……”

    严峫从上车起就始终望着车窗外,也不知道在沿途搜寻什么,闻言冷冷道:“你听他扯,他白天的智商也就最多70!”

    马翔极其委屈地皱起脸,江停笑了起来。

    “警方对嫌疑人做行为逻辑分析,就像传说中神乎其技的心理画像和微表情识别一样,都缺少科学论证,主要依靠的是经验。虽然我们说,刑侦人员海量的实践经验是行为分析的基础,但经验主义到底就是经验主义,如果缺少实打实的证据,犯罪心理画像和行为逻辑分析即便能达到99%的正确率,也无法避免那1%的致命误差。”

    “比方说,”江停看到马翔认真的模样,难得来了点兴趣:“你想,我们现在对绑架并非孤案的推断依据是什么?”

    “唔……”马翔迟疑道:“712绑架中出现了浸透鸡血的上衣,出现了行刑关键词,同时基本符合一男一女两名青少年同时失踪的前提……”

    “但我们还是无法确定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人做的。如果这世上就是有另一伙绑匪喜欢用血衣来威胁人质家属,同时看多了刑侦剧,喜欢用行刑这个词,也具备一定的反侦查手段呢?如果李雨欣的失踪真的只是单纯离家出走,跟712贺良被绑案完全只是巧合呢?”

    马翔语塞。

    “况且还有无法解释的部分,就是为什么申晓奇案中用到了浸透白尾海雕血的上衣,并且绑匪开口就勒索两个亿;去年712案出现的却是鸡血上衣和一百万赎金。”江停说,“我们不能否认这世上存在各种巧合,同时无法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因此在缺少证据的前提下,所谓的犯罪心理画像和行为逻辑分析,都只是华丽的纸上谈兵而已。”

    马翔若有所悟,默默地点着头。

    “——但陆顾问,”少顷他又忍不住问:“如果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当真遇到了那1%的可能性,所有行为分析和推断都是错误的……”

    江停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侥幸的余地:“那么两个孩子就死定了。”

    车厢内陷入了安静,空气微微沉凝,连开车的刑警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在任何案件的侦破过程中都是正常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严峫沙哑的声音沉沉响了起来。

    马翔从副驾上回头望向他。

    “刑侦人员不是神,在对抗犯罪的过程中必然会有力不能及,甚至判断失误的时候。我们会因此付出惨重代价,甚至留下永生难忘的阴影,但那是每个老刑警都难以避免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下次面对犯罪的时候,还能不能带着伤痕和阴影再一次站起来全力以赴。”

    严峫话音微顿。

    在他身侧,江停似有觉察,极不引人注意地向他一瞥。

    突然只听严峫“哎”了声:“小张,前面靠边停一下。”

    开车刑警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灯靠边,缓缓停在了便利店前。车刚停稳就只见严峫推门钻了下去,少顷提着一袋东西回来了。

    “喏,晚上开车提提神。”严峫把红牛、咖啡和零食递去前排,又往江停手里塞了俩热气腾腾的包子:

    “晚上就你没吃泡面,都是惯的,赶紧拿俩豆沙包垫垫。”

    江停稍稍怔愣。

    严峫说:“吃了赶紧睡一会,马翔也别看材料了,养养精神。等提审李雨欣的时候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

    大切闪着警灯在深夜的马路上飞驰,犹如劈开黑海的一叶孤舟。

    严峫拢着衣服靠在后车窗边,只听前排开始还传来马翔跟小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片刻后马翔头一歪,响起了低低的鼾声;而身侧悉悉索索的塑料袋声还没断,那是江停在啃包子,后座上弥漫着香甜的豆沙味儿。

    又过几分钟,那猫吃食般的细微动静也没了,身侧渐渐传来温热的重量。

    严峫张开半边眼皮,只见江停甜包子吃到一半,人就困得睡着了,正渐渐向自己肩头靠过来。

    “……”

    严峫的手臂突然如千钧般沉重,他冲动了好几次,终于慢慢抬起来,小心搂住江停的肩,让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长路漫漫似无尽头,车厢微微颠簸,昏黄的路灯从两侧飞速逝去。

    城市夜色与万家灯火被遥遥抛在身后,他们出发的市局大楼已经淹没在灯海里了。而云涛诡谲的案情,与凶险叵测的未来,似乎都如月光下的退潮,在这一刻唰然退得很远。

    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后车座,黑暗、狭小而私密,以及怀中随着呼吸平静起伏的温暖。

    严峫睁着眼睛,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朦胧间仿佛置身于梦境般的虚空中。

    他缓缓偏头看向江停。

    江停身体比想象得软,这有点出乎严峫的意料,他印象中的江队应该是瘦削坚硬又十分犀利的,没想到事实是柔软如一片蓬松的羽毛。他的呼吸又轻又匀称,不断后掠的路灯为他乌黑的鬓发铺上点点微光,头发里隐隐散发出好闻的气味,严峫着迷般闻了半晌,才确定是自家洗发液的味道。

    天天洗头发,真讲究啊,严峫想。

    他盯着江停熟睡的侧颊,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像他这种人,皮肤会不会也又软又娇气呢?

    严峫拇指一下下撩拨着江停额角的头发,把刘海拨过来又拨过去,柔软的发丝不停摩擦着指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个动作让所有困倦和疲劳都奇异地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拇指已经顺着江停的额角慢慢摩挲到了脸颊和嘴角边,在那浅红色的唇际不断流连。

    严峫迷迷糊糊地想,这感觉可真奇怪。

    明明只相处了两个月都不到,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只要念起这个姓江的存在,心里就像是多了个牵挂,既沉重又轻盈,既麻烦又期待,既难以脱手又不想离开,好似整个人都陷进了黏黏糊糊的美梦里。

    “你……”

    江停呢喃了句什么,也没听清楚,脸贴在严峫的肩窝里蹭了蹭。

    严峫手指霎时停住。

    车辆还在疾驰,后座有规律地颠簸,前排传来马翔无知无觉的喊声。不知过了多久,江停身体蜷缩着窝起来,仿佛在睡梦中找到了更舒服更放松的姿势。

    严峫一直眼错不眨地看着他,直到他又陷入深眠,目光被他嘴角黏着的一点吸引住了——那是米粒大小的豆沙。

    “……”

    严峫喉结用力滑动了下,但唾沫仿佛是干的。

    他就像是被施了某种魔咒,屏住呼吸抬起手,捻起那小点儿豆沙,然后鬼使神差地含了下指尖。

    一丝甜蜜在口腔内晕染开来。

    真的好甜啊,他恍惚着想。

    突然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江停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空气陡然凝固,谁都没有动作,所有反应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大切平稳向前飞驰的声响突然格外清晰。

    江停没有睁眼,严峫的手悬在半空。

    不知过了多久,严峫才极其轻微地从唇缝中问了一声:

    “……你醒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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