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剑名不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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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霜策沉默片刻,度开洵的魂魄在半空中怜悯地看着他:“所以我无法用手帮你把升仙台上插在镜仙心脏里的不奈何拔||出来。”

    寒风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仿佛尖锐的哭泣,消失在了远方。

    “……”

    不知过了多久,徐霜策终于从阴影中动了动,露出微红而冷静的眼睛:“那你的魂魄能帮我捎回一道符咒,带上现世的升仙台吗?”

    尉迟骁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他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符咒?

    他完全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空气中又有一种凝重而苍凉的气息,把他沉沉地压在了那里,连呼吸都不敢轻易发出声音。

    “徐宗主,”度开洵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些隐隐的悲哀,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徐霜策今日的选择:“我的魂魄之所以一直等在这里,就是知道当局势坏到无可挽回时,你会想到要把那张符咒送上现世的升仙台……”

    顿了顿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好似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帮我也画一套相同的符咒。”

    徐霜策毫不意外:“一张给你,一张给谁?”

    度开洵连魂魄都好似颤栗起来:“……长孙澄风。”

    伴随着这个名字出口,他眼底闪现出极其复杂的光,夹杂着深重的愤恨、不甘、酸楚,最终却都化作了沉重的无可奈何。

    他沙哑道:“长孙澄风在升仙台上被镜仙一剑贯胸,只剩最后一口气,回到现世后他必死无疑。如果他死了,白霰也就……活不下去了。”

    徐霜策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他。度开洵的魂魄裹在灰袍里,他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快乐,像天地间一缕来去都无人记挂的孤魂,连自言自语都是低哑的:“我恨白霰。我真的恨他。但又有什么办法?他这世上唯一完全属于我的东西,曾经连心脏都是属于我的。”

    他张了张口,颤抖道:“……我真的好恨他啊。”

    徐霜策走上前,拂袖在度开洵摊开的手掌中一按。灵力顿时凝成两张金光璀璨的符箓,一张写着“长孙”,直接融进了度开洵魂魄中消失不见;另一张写着“度”,飘悠悠落在了度开洵掌心,被他紧紧攥住。

    徐霜策道:“贴在你哥哥现世身体心口即可。”

    度开洵问:“你的呢?”

    徐霜策垂下眼睛,又一拂袖——这次灵力凝结而出的两张符箓一张写着“徐”,同样飘落在度开洵手中;另一张则直接贴在了徐霜策右手背上,是一只朱砂勾画的小狐狸。

    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憨态可掬,仿佛描摹它的每一笔都充满了不曾付诸于口的爱意,瞬间没入了徐霜策的血肉。

    “——等等,”尉迟骁仿佛预感到什么,猝然拔脚上前,颤声问:“你们到底要把什么符送回现世?这符箓是做什么的?难道……”

    徐霜策只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转向度开洵道:“这符箓是一次性的,只对致命伤害起效。若是一次失败,便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

    度开洵闭上眼睛点点头。

    谁都没有出声,只有寒风呜咽,拂起徐霜策的发丝与袍袖。半晌度开洵在半空中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下,说:“徐宗主,想不到你我最终还是有了这将心比心的一天。”

    徐霜策退后半步,面容平静:“度兄,此去珍重。”

    度开洵的魂魄向他深施一礼,转身消失在了苍茫天地间。

    “……徐宗主?”尉迟骁终于听见自己发出声音来,深重而不祥的预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那符箓是干什么的?什么叫做只对致命伤害起作用?你……”

    “尉迟元驹,”徐霜策道。

    尉迟骁像是喉咙被掐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人一生总会犯错误,有些害了自己,有些害了别人,有些害了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既已造成,回头只是空谈,我们只能尽一切办法去承担。”

    徐霜策负着手转过身来。尉迟骁已经很高,但沧阳宗主还更高两分,如此相对而立时,有种上位者不彰显于色的沉定和不容置疑:“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尉迟骁紧盯着徐霜策,瞳孔微微战栗,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符箓叫什么名字?”

    轰隆——

    极北冰原不住震动,天空仿佛突然被撕裂,一道黑洞轰然坍塌,现世而来强烈的飓风一瞬席卷大地!

    尉迟骁眼睁睁看见徐霜策张开口,那几个字被淹没在轰鸣中,口型却清清楚楚映在了他眼底。

    刹那间尉迟骁瞳孔急剧放大,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唰然褪尽。

    大地坍陷,天穹溃塌,灭世的洪流铺天盖地,在广袤冰原上幻化出壮丽的盛景。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徐霜策顶着风雪,一步步走上断崖。宫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站在前方尽头最高处,层层轻柔的绯红光晕以他为中心向天地间扩散,如纱如雾,灵光璀璨,那是在用最后的神力尽量延缓世界毁灭的进程。

    他像天穹下最后的定海神针,但那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高不可及。

    尉迟骁双目微红,在十余丈外停住了脚步,别过头去。

    徐霜策走上前,停在宫惟身侧,只见他扭过头来笑了笑,如血一般殷红的双眼纯净而温柔:“我要送你们走啦。”

    身前便是一望无垠的灰白大地与漫天风雪,徐霜策凝视着自己面前的神明,像是要把他那眼睫柔和的尾梢、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完完整整刻印在灵魂里,永远不因轮回与岁月而消弭分毫。

    “……宫惟,”他终于沙哑地问,“被不奈何穿心的时候疼吗?”

    宫惟想了想,说:“也许当时是疼的。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忘啦。”

    徐霜策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为什么会忘呢?”

    “可能因为临死前的美梦总是会让人高兴吧!”宫惟望向脚下轰鸣的世界,眼底的笑意更加深了:“而且最后一眼能看到你在身边,也不是很疼呀。”

    ——他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就给予宽恕,像一团甜美到不真实的梦,轻柔地包裹住世人。梦中只会发生好的事情,任何悲伤、失望、痛苦和灾厄,都被他温柔强大的力量屏蔽在外。

    他就像是天道赐予人间最至高无上的祝福。

    极北上空终于撑不住了,在闷雷般的轰响中颓然坍倒一块,紧接着就像败兵节节溃退,大大小小无数块灰板似地天穹轰隆掉落,黑洞延伸万里,从地平线尽头向这边迅速席卷而来。

    充斥天地的绯红光晕渐渐消失,宫惟终于不再作最后的努力,抬手握住了白太守剑柄,袍袖在风雪中一扬而起。

    他的声音坦然平静:“我要和你道别啦,徐白。”

    徐霜策凝视着自己的神明,半晌点点头,颤抖着微笑了一下:“……宫惟。”

    “嗯?”

    宫惟抬起头看向他,随即被紧拥进了泛着白檀气息的怀抱里,用力之大好似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骨血中。徐霜策一只手环过他脑后,用力抚摩他额角的鬓发,在耳边一字字战栗道:

    “对不起。”

    宫惟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剧痛如闪电般剜进右眼,血箭飞飚而出。

    “……徐白?”宫惟愕然迸出两字,随即怒吼响彻寰宇:“徐白——!”

    这世间最庞大、最瑰丽、最悲壮奇诡的幻术——蝶死梦生,于此刻焕然解除。

    暴雪反灌苍穹,大地土崩瓦解,时间与空间被无形的巨手暂停、撕裂,化作铺天盖地飓风般的碎片。

    千万灵光拔地而起,那是天下修士的魂魄被卷入茫茫虚空中,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脱离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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