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隐秘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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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面而来两辆电子侦察车,朝和顾耀东相反的方向开去。擦身而过时,开车的警员还使劲朝顾耀东挥手,示意他掉头。

    对方远离后,顾耀东打开连通后车厢的窗户玻璃:“他们可能在集合了。”

    夏继成看了眼手表:“电报还需要二十分钟,继续兜圈子。”

    “知道了。”

    夏继成继续口述情报,周明佩全神贯注地发报,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对她没有任何干扰。

    五辆侦察车在钟百鸣所在的位置集合。

    “报告!3号车没来!”

    “马上通知各分局,追捕3号侦察车!”

    迎面而来的警车一个急转弯掉头,跟上了顾耀东的侦察车。与此同时,分布在各条街上的警车陆续得到消息,纷纷朝一个方向追去。

    很快,顾耀东车后的追捕者,就从一辆变成了一队。

    钟百鸣坐在其中一辆侦察车上,指示灯快速闪动着。

    “报告!信号强度非常大,而且很稳定!可以确定就是前面这辆3号侦察车!”

    钟百鸣对郑新说道:“你到复兴中路东口高位。通知黄浦分局,堵住复兴中路支路出口,把目标往东口逼,在东口设卡。”

    郑新拎着枪械箱跳下车,上了随后跟来的一辆警车,拐进了小路。

    顾耀东油门踩到底,警车和侦察车追上来左右包抄,子弹打在车身上乒乓作响。

    枪林弹雨中,周明佩面不改色地继续发报,夏继成隐蔽在窗口后,一边清晰地口述情报,一边朝车外开枪还击:“顾祝同在徐州召集刘峙、邱清泉、黄百韬、李弥,确定部署按第一案,主力沿津浦路排开……”

    就在追捕车队越发庞大之际,警委的车队横空插入。它们挤开了敌人的车,像护卫队一样守在顾耀东的侦察车两侧。

    分局警察已经用沙袋堵死了主路两侧的小路出口,并在主路尽头设好了关卡,数支枪口对准即将来车的方向。郑新也已经在高楼顶部就位,用步枪瞄准了街上。

    车队从远处冲了过来。

    郑新瞄准了挡在3号侦察车前面的两辆警委卡车,两声枪响,两名司机分别中枪,卡车冲向了路边。

    眼看顾耀东的侦察车暴露在了狙击手的视野范围里,老董一脚油门冲到前面,用他的车掩护住了顾耀东。另外两辆警委卡车也随之冲上来,继续护卫在侦察车两侧。

    前面就是关卡,二十多名警员躲在警车后,齐刷刷用枪口指向来车方向。

    老董已经做好了冲关卡的准备,也许是因为默契,也许是因为同样抱着殊死一战的决心,后面所有的警委卡车都冲了上来,和老董形成一排并肩作战。

    郑新的子弹穿透玻璃击中了老董的肩膀。他踩死油门,带领警委车队冲向关卡,在猛烈的交火和冲撞中,关卡被警委车队冲开了一条血路。

    顾耀东红着眼睛,死死踩着油门冲过了关卡。

    老董的卡车撞停在路边,数名警察围了上来。然而他已经身中数枪,牺牲在了驾驶座上。

    前面就快到苏州河了。那一带原来有很多纺织厂和机械厂,现在都破了产,附近居民逃荒也跑得差不多了,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钟百鸣坐在侦察车上,用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螺旋形,从外向内旋转,最终停在一个点。

    “通知分局人员,路口设卡,把目标车辆逼到苏州河边的工厂区,然后缩紧包围圈,在纺织厂这个死角集中所有火力。”

    顾耀东的侦察车被逼进了工厂区。

    后有追兵不断开枪,子弹打穿侦察车,击中了周明佩的手臂。夏继成一边迅速朝后车还击,一边问周明佩:“剩下的电报内容,记住了吗?”

    “记住了。”

    “需要多长时间发完?”

    周明佩很镇定,她撕下衣服,快速给自己包扎:“速度会受点影响,十分钟吧。”

    夏继成看见远处路边有一面巨大的广告牌:“顾耀东,看见前面的广告牌了吗?把它撞断挡住后面的车,然后你带周明佩下车。附近很多工厂已经荒废了,但是电路还在,剩下的电报交给你们。”

    “必须下车吗?”

    “工厂区很多断头路,钟百鸣把路堵成了一个螺旋圈,不超过五分钟我们就会绕到死路被逼停。”

    “那你怎么脱身?”

    “你们只管把剩下的电报发完。其他事我负责。”

    顾耀东准确撞断广告牌,倒在路上形成路障。一辆警车避之不及撞了上来,彻底堵住了路。后面的警车只得停下来清除路障。

    拐进小路后,夏继成扶着周明佩下车,将她和发报机交到了顾耀东手中。

    “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明白!处长,一会儿见!”

    跳上侦察车前,夏继成拍了一下顾耀东的警帽:“一会儿见。”

    在另一条小路尽头,郑新看到了这一幕。他拿着步枪悄悄下了车。

    工厂里破败荒凉,到处是逃荒后留下的空置厂房。

    很快,顾耀东在一台大型机器后找到了电源。周明佩迅速躲到机器背后的隐蔽位置,忍着枪伤剧痛继续发报。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轻微的响动。顾耀东立刻警惕起来。厂房有两层楼,底层是大型机器,二楼是一圈走廊。他拿着枪躲在机器后,屏气凝神寻找着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与此同时,郑新的瞄准器也对准了露出小半个身子的顾耀东。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郑新中枪,翻出二楼栏杆摔了下来。顾耀东立刻又补了一枪,郑新当场毙命。

    他转头望去,开枪的是周明佩。

    周明佩:“这儿交给我。你赶紧去支援老夏。”

    顾耀东从郑新身上摸出车钥匙,望着周明佩,有些犹豫。

    “还傻站着干什么?知道你在担心他!快去啊!”

    顾耀东一咬牙,跳上郑新的车,一脚油门开走了。

    夏继成独自驾驶侦察车朝前驶去。

    前方已经是死路,路的尽头是纺织厂,那里停着一队警车,还有钟百鸣的侦察车。所有警员已经就位,数支枪口准对了夏继成。

    后面清除完路障的警车也追了上来。

    前面是死路,后面是追兵,路两侧没有出口。夏继成的目光停在了前方路边的加油站。

    “准备——”眼看钟百鸣就要下令开枪扫射。

    忽然之间,夏继成猛打方向盘挤着侧面的警车冲进了加油站。警车翻滚着砸向了加油桩,汽油从加油桩底部汩汩地冒了出来……

    顾耀东开着郑新的车赶来,刚跳下车,前面轰然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巨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将他掀翻在地。

    钟百鸣望着眼前的火海,以为发报机和发报员都化成了灰烬,一切都结束了。然而就在这时,周围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侦察车里的仪器以缓慢的频率,发出一声声刺耳的“滴——滴——”

    他死死盯着闪烁的指示灯,走到侦察车前,拿起耳机,果然,里面依旧可以清晰地听见天线捕捉到的信号声,那台移动的发报机依旧在发报。

    他气急败坏地扔掉耳机,从车里抓起电话,正要通知增派人手继续抓捕,一声清脆的枪响,电话滑落了。开枪的人是顾耀东。又是几声枪响,钟百鸣倒地身亡。

    电子察讯车里的指示灯,在片刻后,也最终停止了闪动。

    工厂里寂静无声。周明佩摘下耳机,关掉了发报机电源。在无数人的前仆后继中,那份对淮海战役起到巨大作用的密电终于完整地发往了中央。

    顾耀东拿着枪,默默朝远处走去。身后是钟百鸣的尸体。再远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警局庆功会上,齐升平站在台上春风得意。

    “钟副局长在追捕共党白桦小组的行动中,临危不惧,英勇殉职,在此表达我们的缅怀之情……”

    齐升平嘴上说着悼词,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意味。台下警员也热烈鼓着掌。只有刑二处的五个人,沉默不语。

    齐升平哼着曲子回了办公室。段局长在浙江省政府已经正式上任了。最迟下个月,警局局长的任命书就会下来了。钟百鸣死了,除了自己这个常务副局长,局里不会再有其他人选。

    方秘书一路跟在屁股后面奉承着:“副局长,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您看……用不用提前把局长办公室重新布置一下?”

    “依你看呢?”

    “我觉得全部翻新一遍都不为过啊!那个墙纸早就发黄了,应该换。新局长,新气象嘛!”

    “行啊,你想换就换。”齐升平今天格外大方,“还有那个窗帘,我每次去都觉得暗沉沉的,花纹好像太老式了。”

    “我马上叫人量尺寸,去布行订做一副新的。”方秘书拿出笔记本,“我都记下来,叫人一条一条照着办。窗帘您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吧。蓝色低调,看着也心情愉悦。”

    方秘书赶紧写下来。

    “地毯也叫总务处换了,这么多人踩来踩去,时间也长了,总觉得有股霉味。”

    “没问题。”

    这时候,电话响了。

    “喂?”电话里是唐总署长,齐升平赶紧一个立正,“是,刚刚给钟副局长开完追悼会,感慨万千啊。大家都在尽力平复情绪。我一定做好善后工作……什么通知?我没有接到您说的通知啊……是吗……”齐升平的神情渐渐从诧异变成了失落,“不会不会,大局为重,我个人服从安排。新任局长上任后,我一定督促全体官佐员警配合工作。是!”

    挂了电话,刚刚的春风得意也荡然无存了。

    李队长递了辞呈,打算和家人去乡下老宅住一段时间。从警局出来时,他已经换了便装。门口小货车上载着满满的行李。李太太站在车边等他。

    小喇叭:“队长,您真不回警局了?”

    “干了大半辈子,这个警察,我算是当够了。警局里熟悉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告老还乡啦。”

    肖大头:“就算不当队长了,也不至于要离开上海啊。”

    “二女儿在苏州生了孩子,我这个当外公的一共也就看过一眼。再不去,外孙怕是要不认得我啦。”他从车上拿了一个口袋下来,拿出四条围巾,给了四人一人一条,“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们。空闲时候织的小玩意儿,冷的时候随便戴戴吧。”

    李队长给于胖子戴上,发现围巾有点短。

    于胖子尴尬地笑着:“脖子肉多,短了点。”

    李队长:“这年头身上还能有肉,你也是有福气的人。”

    最后,他给顾耀东戴上围巾。

    顾耀东:“队长,以后还回上海来吗?”

    李队长笑着说:“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耀东啊,你也是一样,顺其自然吧。”

    小货车开走了。警局门口,刑二处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顾耀东去了齐升平办公室。齐升平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脸上看不出喜怒。

    “齐副局长,您找我?”

    “坐吧。随便聊聊。”

    顾耀东在沙发坐下。

    齐升平依然站在窗边:“依你看,那辆侦察车上炸死的,是什么人?”

    “有人说看见是夏处长。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是白桦,还是不相信他死了?”

    “都有。”

    齐升平从窗边走了过来,慢悠悠地从顾耀东身后走过。

    “警局核查了爆炸现场的所有尸体,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啊。谁也不敢说其中一个就是夏继成。但是从国防部监察局传来的消息,夏继成没有回南京。这个人彻底失踪了。”

    片刻的沉默。

    顾耀东听见身后“咔嚓”一声,什么东西抵住了他后背。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升平用枪指着自己。

    “钟百鸣追捕发报员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那天上午赵志勇出事,我心情不好,所以提前离开警局了。”

    “去了什么地方?”

    “当时太难过,所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具体去过什么地方,确实不记得了。”

    “也就是没有证人。”

    “没有。”

    “顾警官,不要在刀尖上耍小聪明。你可能不知道。有人说,看见你也在那辆侦察车上出现过。”顾耀东哑然,正想着说辞,齐升平忽然笑着收起了枪,“如果是昨天,我一定会把你送进法察处。不过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有的时候,人还要学会变通。一条路既然不能再‘进’,就要早做‘退’的打算。”

    “副局长,您把我弄糊涂了。”

    “警局要空降一名新局长,姓毛。毛局长。听说了吗?”

    顾耀东故作惊讶:“是吗?我们都以为钟副局长殉职,您就是……”

    齐升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就免了吧,听着尴尬。钟百鸣和夏继成的事,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是,如果有一天上海改姓‘共’,希望你记得我今天放过你一马。”

    “副局长,您开这个玩笑,我怕是要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齐升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些话可以当作玩笑,但沈青禾的事,总不是玩笑吧?”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顾耀东,“这是钟百鸣调查沈青禾的全部材料。毕竟我和沈小姐也有这么多年交情,她又是你的未婚妻。我权当相信她手里这些磺胺粉只是为了赚钱。钟副局长殉职,只要我不提,以后没有人会再追究。”

    “谢谢您对青禾的信任。”

    “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现在不是敌人,将来,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顾耀东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接过了档案袋。

    一九四九年一月,一个清冷的上午,顾耀东坐在那间雨田照相馆,和岳老板一起小声听着收音机。

    “淮海战役是目前为止,我军歼灭敌人数量最多、政治影响最大、战争模式最复杂的战役……”

    “我们感谢英勇作战的我军将士,感谢几百万支前的民工,更感谢那些在隐蔽战线上英勇牺牲的同志们!”

    …………

    警局里依然没有夏继成的消息。爆炸现场发现了很多尸体,但是大部分都面目全非,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找不到。警局派了大队人马搜寻夏继成的下落,还是一无所获。

    他的生死,成了一个谜。

    但是顾耀东知道,他是白桦,他一定在某个地方,一定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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