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不治之症-《江北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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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离间江北,他要夺下江南,他要带军北伐,他要一统天下。

    云西要统一天下,此刻就绝不能让江北落入一家之手,即便是泰兴贺氏。也只有江北混战不休,云西才有时间夺得江南,才能有时间积聚力量北伐而上。

    而若要渡江北上,不外乎两条路,一由阜平直攻泰兴,另一则是走东路经宜平绕青、冀二州。泰兴城是江北第一大城,又是贺阀根基所在,强攻必然不得。所以若要北上,那只剩下了东路,先夺宜平,再下青、冀两地,以其为跳板图豫州,舒展其侧翼,包卷中原,如此一来,江北之地可得。只要他能活着,哪怕只是再多活几年,这天下早晚必然会是他的。

    封君扬缓缓地闭了眼,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已打听过朝阳子的为人,他若说是无法活过三年,那就绝不可能再多一天。这些事情此刻都已成为梦幻泡影,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如何将乔老与朝阳子灭口,否则一旦他的伤势实情泄露出去,怕是他连这三年也活不到头。

    封君扬的眼角有些湿润,似有泪光隐隐浮现,薄薄的嘴唇却是渐渐抿紧。

    辰年,还有辰年,他既不能护得她肆意纵横,扬眉得意,那就应放她离开,从此以后天高水阔鸢飞鱼跃!可是,他又是那么舍不得放开她,她那么明快、狡黠,却又坦荡,带着勃勃的生机,就像是一束阳光,可以照透他心底最深处的阴霾。

    他怎么舍得她!

    封君扬心思百转,却不知辰年也是心神不宁。

    辰年一页书看了半晌也没能看得进只字片言去,心中却越发浮躁起来,到最后索性摔书出了书房。封君扬那边的房门还紧闭着,顺平一个人垂手立在门外廊下,眼观鼻鼻观心地动也不动。她只当封君扬还在与人谈事,便放轻脚步出了院子,直奔着后面的锦鲤池而去。

    陆骁果然正抱着自己那把其貌不扬的弯刀在池边树荫下打盹,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过来,见来人是辰年便又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说道:“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穆展越的下落的。”

    辰年没回答,只默默地贴着树身席地坐下了。

    陆骁半晌听不到她的动静,不由得瞧她一眼,见她就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全不像往日里那般鲜活灵动。他想了想,故意试探道:“我和你商量个事情,你能不能别叫你那情郎的手下来监视我了?这都多长时间了,他们每天都这么看着我,不嫌烦吗?”

    自从陆骁随她来到这青州城,顺平就安排了眼线在陆骁身边,这事辰年是早就知道的,也明白顺平叫人监视陆骁不过是做些防备,并没什么歹意。现听陆骁提起这个,她便点了点头,应道:“好,我告诉顺平,不要他在你身边放人了。”

    陆骁见的大多是辰年耍狠使赖、伶牙俐齿的样子,偶尔好好说话,也是存了哄骗他的心思,想从他这里套出穆展越的下落。今日忽见她这般安静乖巧,陆骁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低下头去打量辰年,却见她双目红肿,明显是大哭过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辰年看他片刻,忽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低声说道:“陆骁,我想暂时离开青州,你能不能陪着我一起走?”

    陆骁愣了一愣,心中更加肯定这丫头定是和情郎吵架了,便摆了摆手,又懒散地躺倒下去,说道:“我才不要和你一起走,也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就你那个情郎,你跑多远他也会把你抓回来的。我也不明白了,你们女人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敞开了说,非要动不动就拿出走来威胁人!”

    辰年本是一心要出去遍访名医为封君扬疗伤,只是不好让人得知他的病情才这般说,却不想竟然会教陆骁误会成这样,她气恼地看他两眼,恨恨地骂道:“你就是根棒槌!”

    她说完转身便走,陆骁却在后面慢悠悠地回了一句。辰年一时没听清他说些什么,不由得停下步子,回身问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莫名其妙。”陆骁又半撑起身体,一本正经地问她道,“这词我用得对吗?昨日里才新学的。”

    他汉话原本说得很是不好,在这青州城住了一个月却是大有长进,非但流利了许多,竟也开始学着用成语了。辰年被他气得几欲吐血,用指尖点着他的方向,却是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陆骁那里却又补充说道:“哦,对了,还有慢走不送!”

    辰年本是满心哀愁而来,却带了一腔恼怒而走,人都出了园子,气还没能喘匀,只万分悔恨自己怎么就想起来去找陆骁。许是因为一时气昏了头,她不知怎的竟走到了乔老的院子里,待抬眼看到正在廊前翻晒草药的朝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

    朝阳子只当她又是来求自己救那位世子爷,十分不耐烦地挥手说道:“没法救就是没法救,快走,快走,少来人眼前惹人心烦。”

    辰年已是打算转身退出,却被他这态度激得火起,不禁张口回道:“没法就没法,我也没指望着你能救他。不过你名为神医却无法救人性命,非但无丝毫愧疚自责之心,反倒是一副以此为荣的嘴脸,倒也算桩稀奇事了!”

    朝阳子闻言撩着眼皮瞥她一眼,嘿嘿冷笑道:“我有什么好自责的?就他这样的人死了也不委屈,都死绝了,天下才太平呢!小姑娘,你也少用激将之法,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我救他性命,那是我愿意。我若不愿意,他就是死在我眼前也是他活该!我又不欠你们什么,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辰年气极,当下便反唇相讥道:“笑话!你不欠我什么,难不成我就欠你什么了?你来诊病,莫说你还没给人治病,就是治好了病,这也是你行医的本分,你吃的就是这碗饭!我没对你用激将之法,你也少一副施恩于人高高在上的嘴脸,教人瞧着恶心!行医者既无仁心又无仁术,亏你还好意思用这个‘医’字!”

    朝阳子年少成名,见者无不把他当神仙一般供着,纵使有人曾拿生死来威胁他治病,却也没说过这般刻薄难听的话。辰年这番连讽带诮的话直气得他一张黑脸发青,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子都抖了起来,恼怒之下也顾不得师弟的叮嘱,忽地纵身跃起,挥掌就往辰年身上打了过来。

    辰年不敢硬接他的招式,慌忙闪身躲避,她的功夫本就是半吊子,在朝阳子这样的高手面前更是不堪一击,几招之下就险象环生,吓得她忙大声叫道:“黑老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

    朝阳子闻言更怒,他因自己长得黑,十分恼恨被人拿肤色说事,现辰年不小心正好踩到了他的疮疤上,他不由得恼羞成怒,掌风越发凌厉,显然是已起杀心,恨不得立时将辰年毙于掌下。正在危急关头,有两个人影从外一前一后地疾掠而来。先到之人上前一把抓住辰年背心,扯着她向后急退,脚下硬生生地往后滑了一丈有余,这才险险避过朝阳子当头拍过来的掌风,急声喝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紧随而至的陆骁已经连人带刀地向着朝阳子劈了过去,立时与朝阳子杀在一处。朝阳子内功深厚,掌法毒辣,可陆骁胜在年少力壮,刀法凌厉,两人也算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朝阳子这里是生了杀心,陆骁那里更是不知手下留情为何物,他两人只一交手便是凶险无比。

    乔老看得大急,既怕自己师兄吃亏,又怕伤了陆骁没法向封君扬交代,只得也跃入了战团。亏得他在三人中武功最高,这才能拦了这个挡那个,却也忙了个焦头烂额,口中忙劝道:“都暂且收手,有事好好商量!”

    朝阳子被他拦住,怒道:“你让开,让我毙了这个小妖女!”

    陆骁更是连话都不说,只挥着弯刀向朝阳子身上招呼。乔老见状又急忙放开朝阳子,转身来挡陆骁。辰年惊魂未定,看他们三人打在一起,生怕乔老拉偏手让陆骁吃了暗亏,忙高声叫道:“乔老,快拦住道长,他武功比陆骁高!你去拦他,我来拦陆骁。”

    乔老一时顾不上许多,闻言转身便来拦朝阳子,辰年那里口里虽咋呼着,却是丝毫未来阻拦陆骁。朝阳子识破了辰年的意图,疾侧身避过陆骁劈过来的一刀,不忘向着辰年骂道:“呸,好个奸诈的小妖女!”

    场面正混乱时,院门口忽然暴出一声清啸,那啸声犹如雷鸣,摄人心神,院中几人俱是齐齐一震,乔老、朝阳子与陆骁三人顿时都停了打斗,运起内力与啸声相抗,辰年更是忍不住抬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待那啸声停歇,就听得一人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院中几人闻声看过去,见院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人,侍卫首领郑纶挺身站在最前,他身后不远就是负手而立的封君扬,由几个黑衣暗卫护卫着,微微抿着嘴角看向院中几人,却是一言不发。

    乔老心中一惊,他跟在封君扬身边十余年,对封君扬的性子也多少了解一些,只一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已是动怒,忙上前两步单膝跪倒在封君扬身前,赔罪道:“世子爷恕罪。”

    “乔老请起来。”封君扬口中虽这样说着,却并未像之前那般伸手来扶他,只微笑着说道,“是辰年不懂事,乔老与道长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乔老听他这样说,心里越发没底,非但没有起身,反而替朝阳子向封君扬赔礼。朝阳子那里一听就急了,怒道:“乔羽!你给我站起身来,你这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欲将师门的脸面置于何地?”

    此话太过于诛心,乔老闻言脸色顿时一白,身体竟隐隐地晃了晃。

    封君扬却是淡淡抬眼看向一脸怒容的朝阳子,慢慢说道:“道长好大的火气。”

    这些人中,辰年内力最为浅弱,刚才受那啸声所震胸口内一直气血翻涌,直到此刻才觉得稍稍好了些,便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陆骁,看看仍跪在地上的乔老,又看看封君扬,眼珠转了转便上前双手扶起了乔老,回身与朝阳子说道:“道长,刚才是辰年的不是,我在这里向你赔礼了。”

    她说着竟真的整衣向他赔了一礼,然后却又解释道:“只是刚才我却不是来纠缠道长,我不过是走错了院子,本想与道长赔礼后就退出去,可道长不等我说话便呵斥责骂,我稍一解释,反倒惹得道长向我痛下杀手,恨不能当场毙我于掌下,乔老与陆骁怕我被道长所伤而出手相救,这才有了这一番争斗。道长,我可有说一句假话?”

    她简单几句话便交代清楚了事情起因,虽是先向朝阳子赔了罪,可后面一番话却是将责任都推到了朝阳子身上,偏偏还没有一句假话,只丝毫不提她自己骂朝阳子的那些话。朝阳子吃了暗亏,却又知自己说不过她,索性闭紧了嘴,只黑着脸恼恨地瞪着辰年。

    辰年这样看似道歉,实际上却给别人扣上黑帽子的事早在清风寨的时候就做熟了。那时她与叶小七相互配合,能生生地把黑的说成白的。简单来说就是不管事情怨谁,都由辰年先出面道歉,做宽厚忍让之态,然后叶小七再在一旁做义愤填膺状,口舌伶俐地说一说缘由,将辰年干干净净地洗白。

    想当初,辰年与叶小七就凭着这一手,横行清风寨十数载,不知让寨子里多少人都尝过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只是此刻辰年身边站的是又愣又二的陆骁,莫说辰年一个眼神过去,就是辰年把话说到他面前,他都不见得能明白辰年的意图。

    因着这个,辰年细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反而很知进退地拉着陆骁退回封君扬身后。

    乔老转头见朝阳子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只当辰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又知自己这位师兄脾气古怪,当下便全信了是朝阳子为人刻薄才引得这样一场争执,脸上愧疚之色不由得更浓。

    谁知封君扬脸色却是略缓,淡淡一笑,宽慰他道:“说来此事全是一场误会,既然现在已经说开了,还请道长与乔老不要介怀。道长为我远来,我还不曾有所表示,不如今夜就设宴款待,一是为辰年赔礼,二也算是给道长接风洗尘,可好?”

    乔老连忙推辞,朝阳子却有一肚子火要发,此刻却被自家师弟使了暗劲按住了,只黑着脸冷声说道:“不去!”

    他这样冷硬地说不去,乔老那里生怕封君扬面子上下不来,反而不好再推辞,只得应下了赴宴。就是连朝阳子那里,他也一并给应下了,又见朝阳子梗着脖子又要说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一时恨不得把他的哑穴给封了。

    封君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带了辰年等人告辞。

    众人刚刚出了院门,朝阳子这里终于捺不住性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恼恨地向着乔老叫道:“你自甘沦为权贵的爪牙也就罢了,怎的还这般奴颜婢膝不要脸面?你就不怕辱没师门吗?”

    乔老虽比朝阳子入门稍晚,年岁却是比他大了十岁有余,又向来深受师父看重,所以朝阳子平日里对这位师弟也算十分尊敬,此刻他也是气得急了,才会这般口无遮拦。乔老一张脸由红转白,随后又渐渐变成青白之色,好半晌才能愤然质问他:“师兄,若不是你不顾身份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争斗,我用得着去给人卑躬屈膝吗?”

    这话噎得朝阳子一愣,随即又更加恼怒,叫道:“谁叫你来给这个狗屁世子爷做护卫?还非要请我来给他治伤,我给他治个屁!他们这种门阀世家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表面上谦谦君子,暗地里却恶毒阴狠,都是祸害!若不是他们这些人争权夺势,天下能乱成这个样子?处处灾荒,瘟疫横行,惨死的百姓不知千千万万!你再瞧瞧他们,却一个个声色犬马,锦衣玉食!让我给他们治病?我呸!做梦去吧!这些人死光了天下才得安宁!”

    乔老知道朝阳子是个疾恶如仇的脾气,听他说完这番话,自己心里反而好受了些,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世子爷和别人不一样。”

    “他有什么不一样?我瞧他和别个门阀公子没什么两样!”朝阳子眼睛一瞪,小孩子一样赌气地嚷嚷道,“我就是不给他治病,就是不给他治!”

    乔老却是听得心中一动,左右思量了一番,低声问朝阳子道:“师兄,你和我说实话,世子爷这病是不是并非无治?”

    朝阳子别过头去不肯答话,乔老见他如此,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左右思量一番,便又问朝阳子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去云西王府做护卫?”

    乔羽二十年前便已成名,名头正旺时却忽地从武林中销声匿迹,隐入云西王府做了一名护卫,朝阳子对此事也一直不解,现听他提起,忍不住说道:“我一直也对此事极为不明白,你好好的为何要去给这世子爷做护卫?”

    乔老想了想,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在世时没有和师兄提过吗?”

    朝阳子摇头道:“我问过师父,他老人家却不肯说,更不要我去问你。”

    乔老一听这个不觉又犹豫下来,不知该不该将实情告知朝阳子。说吧,怕是有违师父的遗命,更怕此事泄露出去会引来后患无穷。可若是不说,这朝阳子明摆着不肯救封君扬的性命,他权衡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对朝阳子实情相告,便说道:“我去云西王府是奉师父之命。”

    朝阳子一愣,奇怪地问道:“师父之命?”

    乔老为人甚是谨慎,眼下院中虽然没有旁人,他却仍是将朝阳子拉进了屋内。就在他二人进屋不久,院墙外的花树丛中悄无声息地钻出一个灰色人影来,穿衣打扮就与这府中的小厮一般无二,相貌也是平淡无奇,很快就消失在小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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