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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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早在二楼被簪花郎君奇袭时,弃智的镇坛木就已经裂成了两半,现在他手受了伤,身边再无人相帮的话,没准会出岔子。

    萼姬惶惶然留在原地,只听夜风呜呜咽咽,四周仿佛有无数厉鬼在啼哭,她跺了跺脚,无奈追回去:“王公子等等我。”

    滕玉意奔到小佛堂,进门就看见弃智一只手掐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正吃力地将符往后贴,明明背后空无一人,脸上却清晰可见好几只暗红的掌印。

    他面色铁青,嘴唇已经开始发乌了,霍丘从未见过这种诡异景象,吓得脚下一个趔趄。

    滕玉意拔剑出鞘,飞身越过霍丘刺向弃智身后。

    不等她袭过来,弃智已然将符送到了脑后,空气里恍惚闻见一丝焦臭味,脖颈上的怪力松开了。

    弃智喘吁吁道:“王公子,我、我能应付,只怪它们一下子来了好多只,不然我早就清理干净了。”

    滕玉意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是,你是能应付,只不过吃力些而已。

    你师兄真没说错,你们真得好好历练历练,你师兄快出来了吧?

    这地方太古怪,我留下来帮帮你,省得你命丧妖物之手。”

    弃智感激地看一眼滕玉意,一等呼吸平复,便起身在滕玉意周画了一个阵法,紧接着又走到霍丘和萼姬身边画阵,

    萼姬低头环视:“这是在做什么?”

    弃智道:“你们未开天眼所以看不到,现在屋子里还有几只,只因畏惧王公子的剑光所以不敢近前,我在你们周围再画个赤子太尊阵,这它们就更不敢过来了。

    方才我准备不及时,所以才会被它们暗算。”

    萼姬吓得咬住舌头:“屋、屋子里还有几只?”

    弃智看一眼门口:“无妨,它们已经退到门外了。”

    滕玉意低声道:“你说的‘它们’,究竟指的是何物?”

    弃智小声:“像鬼,但身上有妖气,这种情形不常见,我看着有点像……有点像被妖物害死之后,逢怨气而生的厉鬼,因为长期为妖物所驭,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习性。”

    能驭厉鬼之妖,岂非足智多谋?

    滕玉意后背掠过一阵凉风,下意识看向供案:    “怪不得要花这样大的阵仗镇压此物,底下这东西究竟什么来历。”

    她突然想起在二楼廊道尽头遇到那妖异时,好好的一间厢房变成了一所废弃庭苑。

    “之前你被妖物困在门口时,你身后那间庭院里满是大雾,我隐约瞧见院子里有一口井,你目力比我更好,当时可看到了别的?”

    “井?”

    弃智一惊,“为何我看到的是一家卖胡饼的店肆。

    店肆前的胡人男子在打骂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手里抱着筚篥,岁数跟我差不多大,胡人骂她‘琼芩娃’还是什么‘情芩娃’,我看男子打得太凶想跑过去阻止,结果不小心误入了妖物的陷阱。”

    “怪了,为何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萼姬却脸色大变:“小道长,你说那胡人叫那女孩‘琼芩娃’?”

    “怎么了,萼大娘。”

    萼姬表情说不出的古怪:“‘琼芩娃’是卷儿梨的本名,奴家买下她之后才给改的卷儿梨,她阿爷就是胡人,从前总打骂她。”

    弃智愕然:“真是奇怪了,为何我能看见这些?”

    滕玉意想了想:“你忘了,我们困在门口时,卷儿梨正好失踪了。”

    弃智道:“我懂了,这应该是卷儿梨藏在心里的最深的执念,就不知为何会被妖物引出来,还用此来设下迷阵。

    王公子,你在迷阵中看到的那口井又作何解?”

    这时霍丘突然提刀站起来:“公子,这金童像在动。”

    众人悚然,滕玉意望着供案上的那尊金童像,本以为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真在摇晃,金童的面庞浮动在光影里,原本天真的表情变得古怪扭曲。

    再一看,动的哪是金童像,分明是金童像底下的供案。

    眼看供桌已经摇摇欲坠,滕玉意惊声道:“不妙,快走!”

    正要迈步,忽然察觉手中的小剑有些发热,低头看去,才发现剑身似乎比以前更要炽目。

    还未跑到门口,供桌轰然倒塌,腾起滚滚尘烟,突然从地下蹦出两人,一口气穿过烟尘跳到地上,滕玉意定睛一看,是绝圣,他身上背着个少女,梳着双鬟穿着襦裙,滕玉意大喜:“卷儿梨。”

    “太好了。”

    弃智大喊,“总算救出来了,绝圣,师兄呢?”

    绝圣脸色直发白,勉强要开口,“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弃智忙过去帮忙,绝圣却大喊道:“别过来,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然巨响,供桌和那座金童像一并在他身后碎成了齑粉,又有一人,犹如利箭离弦,从底下窜天而起。

    弃智骇然道:“师兄。”

    蔺承佑凌空一跃,反手将手中拂尘打向自己胸腹处。

    滕玉意掉头就逃,蔺承佑莫不是疯了,干吗往自己身上招呼法器,但等她回头看清他身上缠着何物,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蔺承佑躯干上缠着一条的金色物事,那东西粗若槲斗,面覆金鳞,每游动一寸,便会绽出一片金波漾漾的异光。

    蔺承佑当空往后一翻,带着身上那怪东西横冲直撞:“不就是抢走了你的吃食吗,何至于跟我拼命。

    再缠着我不放,我可就大开杀戒了。”

    这话全无效用,那怪物仍在蔺承佑身上游动,要不是被拂尘打得没法使出全力,说不定早将蔺承佑缠死了。

    蔺承佑边骂边往房梁上纵,妖异如影随形,硬被拖出来一大截,滕玉意倒抽了一口气,那东西金麟璀璨,身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她一溜烟逃到大门外,弃智却再一次扑回去。

    绝圣嚷道:“弃智,妖异忙着对付师兄,我们先把卷儿梨救出去。”

    两人抱起奄奄一息的卷儿梨,合力将其拖出了小佛堂。

    滕玉意一口气跑上甬道,就听绝圣和弃智在后喊道:“滕娘子,烦请你帮个忙。”

    滕玉意惜命得紧,听得后头怪声不断,跑得更快了:“我帮不了!”

    绝圣喊道:“不不不,滕娘子帮得了,佛堂里满是妖气,卷儿梨很快会中妖毒而亡的,滕娘子帮忙把她带回前楼即可,我们去帮师兄应对那妖物。”

    霍丘脚步迟疑:“娘子,要不要小人把人带过来?”

    滕玉意咬了咬牙:“弄过来就走,余下的事莫要插手,那东西那般骇人,我们逃命要紧。”

    说着一径往前跑,没多久霍丘追了上来,滕玉意余光瞥了瞥,霍丘果真把卷儿梨背来了。

    迎面却看到好些壮丁赶来,个个拿刀动杖,原来萼姬逃出去的时候惶惶呼救,把彩凤楼的庙客和护院都惊动了。

    滕玉意忙道:“你们最好别过去,小佛堂有妖异,青云观的道士正在里头斗法。”

    为首的护院啐了一口:“我们在平康坊待了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妖异,今日主家不在,你们深更半夜闯入后苑不说,现在又拦着不让我们往里走,该不是在做什么勾当,怕被我们捉住吧。”

    另一位壮汉粗声粗气道:“瞧,这不是卷儿梨么?

    早先萼姬说卷儿梨失踪了,原来被他们掳走了。

    你们好大的贼胆,还不快把人放下,敢在彩凤楼撒野,先卸下你们一对膀子再说。”

    他们凶悍惯了,说话间就开始朝霍丘身上招呼,可惜这样的市井之徒,又怎是霍丘的对手,拳头还没碰到霍丘,就被一脚震飞。

    滕玉意恼火极了,好心劝他们离开,非要自找麻烦,便笑道:“贼首还在小佛堂里,你们光顾着对付我们,别忘了佛堂里供着你们主家的宝贝,快去小佛堂抓人去吧。”

    汉子们愣了愣,人人都知道后苑有间佛堂,平日专门有人供奉不说,还不许人随意接近,此刻那里头动静不小,该不会真挖到了什么宝贝吧。

    为首的汉子果真上当,不顾疼痛爬起来道:“一个都别放过!先打断他们的腿,再送到里正处发落。”

    于是兵分两路,留下一半对付霍丘和滕玉意,剩下的直奔佛堂,霍丘应对他们本就不在话下,人一少更是游刃有余,不过两三招,就将众莽汉打得七零八落。

    主仆俩得以脱身,急着往前奔,却听方才那护院惨叫一声:“啊啊啊啊啊啊~~~娘啊,吓死人啦!”

    他声音尖厉无比,像是魂都被吓没了,余下的也是鬼哭狼嚎,一个个丢魂落魄从佛堂里爬出来。

    他们身后,紧接着又掠出两人,只见妖物缭绕,绝圣和弃智合力拽着一根银链,拼命往前跑。

    佛堂里隐约传出蔺承佑的声音:“再跑快些,当心它逃了。”

    绝圣和弃智使出吃奶的劲,一口气跑出去丈余远,银链长而细,在夜风中泠然作响,突然像是抻到了尽头,绝圣和弃智一下子收力不及,差点摔出去。

    两人一骨碌爬起来,嚷道:“师兄,如何?”

    佛堂光影明灭,传来声声巨响,仔细分辨起来,像有什么重物在猛烈撞击梁木,咚咚的震鸣落在心头,叫人耳鸣目昏。

    众人恶心欲呕,只听噗噗一声巨震,空气里有如掺入了腥浓的怪臭,一条人影冲出云雾,像是急于逃命,连飞带纵滚到了地上。

    “师兄。”

    绝圣和弃智冲上去搀扶。

    蔺承佑的道袍上满是脏污血渍,趔趄了好几下才站稳,并不开口说话,先捞起地上那几个壮丁,而后带着绝圣和弃智,开始发足狂奔。

    一口气奔到后苑门口,蔺承佑把人扔到地上,喘着气道:“好厉害。

    打不过打不过。”

    滕玉意和霍丘就在不远处,眼看连蔺承佑都弄得这般狼狈,不由停下了脚步。

    绝圣和弃智一惊:“它逃了?”

    “我打不过,只能让它逃了。”

    两人急声:“我们不是用锁魂豸捆住它了吗?

    为何还是逃了。”

    蔺承佑道:“它扯断了自己的尾巴,溅我一身臭血,走的时候顺便放了妖雾,那妖雾甚毒,幸好师兄我跑得快。

    我要是还不赶紧出来,你们只能给我收尸了。”

    说着掉头往回走,绝圣和弃智追上去:“师兄,你还要去地窖么?”

    “妖邪受了伤又暴露了老巢,估计会逃到别处去,我们得想法子弄清它们的来历才行。”

    “它们?

    不就是一条金蛟么?

    难道还有别的东西?”

    “金蛟?

    ”蔺承佑道,“分明是一只禽鸟,为了迷惑我们才故意化作金蛟来害人,说来奇怪,若只是一只禽妖,当年犯得着弄这么大的阵仗来镇压么?

    依我看,底下还有更厉害之物。”

    就在此时,前方人影绰绰,一行人带着灯笼过来了,仓皇奔到跟前,领头的却是萼姬。

    萼姬脸色黄黄的,颤声对身边一位中年男子道:“小佛堂里好生吓人,估计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妖异,主家,不能再瞒着了,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事。”

    男子绫罗裹身,年纪倒不大,顶多三十出头,鼻梁处像是受过伤,无端塌下去一截,本是一副英俊的长相,就这样破了相,再就身躯太壮硕,脸上有些油光光的。

    这人显然就是彩凤楼的店主了,瞥见蔺承佑,他愣了愣,热情迎上来:“这位就是青云观的清虚子道长吧。”

    绝圣和弃智尴尬地笑笑,萼姬连忙附耳对店家说了句什么,店主脸色微变:“原来是——”

    蔺承佑笑眯眯打断店主:“原来是什么?”

    店家甚是识趣:“原来是青云观的老道长,小人叫贺明生,给道长请安。”

    “你是彩凤楼的主家?

    了不起,竟私自在后苑藏了下这样的好东西。”

    店主吓得声音发飘:“道长,贺某盘下这铺子时,并不知会出这样的事。”

    蔺承佑道:“方才你也瞧见了,那邪物来历不小,要想活命的话,趁早把来龙去脉说出来。”

    “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妖物已经逃了,先把后苑先封住。”

    蔺承佑从怀中取出一沓符纸,“我尽快把此地排查一遍,大约需半个时辰。

    在那之前你们把符纸贴在各处门窗上,令伶人们待在自己房中,未得准许不许乱走。”

    滕玉意令霍丘把卷儿梨交还给萼姬:“好了,没我们的事了,我们走。”

    谁知蔺承佑道:“慢着。”

    慢着?

    滕玉意扭头看他:“道长还有何见教?”

    蔺承佑视线落在滕玉意的脖颈上:“你中了妖毒,走出彩凤楼即刻会没命。”

    滕玉意笑道:“我都未跟妖物打过照面,何来中毒一说?”

    蔺承佑笑起来,慢慢走到滕玉意跟前:“贫道好心提醒王公子,王公子偏不肯信,不如我帮你数个数,你看看能不能走出彩凤楼,三、二、一。”

    滕玉意向前迈出一步,这厮方才还百般羞辱她,莫不是又要捉弄她吧?

    又走一步,忽觉头晕目眩。

    第三步她不想走也得走了,因为身子开始晃荡了,脚下一乱,一下子踏出了好多步。

    她吃力地转过身,直勾勾看着蔺承佑,只觉得这厮忽远忽近,想迈步,脚下却开始打结,舌头也不对劲了,发麻发钝,犹如吃下一大盘胡椒,耳边霍丘惊慌呼喊着什么,怎奈她一句都听不懂。

    蔺承佑坏笑一声,对绝圣和弃智说了几句话,掉头就要离开。

    滕玉意脑子一阵阵眩晕,纵算胳膊已经开始发僵,依旧吃力地摸向腰间的蹀躞带,恍惚对准了蔺承佑,也不确定摁下机括没,身子猛地往前一栽,接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有意识,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这妖毒也太能惑乱人心了。

    滕娘子多半是把师兄看成了妖物,昏迷前也不忘算计师兄。”

    “难怪滕娘子扮成胡人出门,原来是为了方便在腰间的蹀躞带里藏暗器。

    真没想到,师兄跟那样的妖异近搏都毫发无损,却被滕娘子的暗器给扎中了胳膊。”

    “滕娘子心事很重呀,别的小娘子出门无非带些脂粉和果子,她竟随身带着毒药和暗器。”

    “这也不奇怪,别看滕娘子柔柔弱弱的,她可是名将之女,我只奇怪师兄为何没能躲开。”

    “师兄也是始料未及吧,谁能想到滕娘子当时都那样了,还能在背后暗算他。”

    “也不知那簪子上抹了什么厉害毒药,师兄到现在还说不得话。”

    “唉,师兄这是头一回中暗器,解毒的药都用遍了,还是口不能言,要是一直想不出法子,师兄怕是要气死了。”

    “已经气得不轻了,你没看到师兄的脸色——”

    “嘘,滕娘子好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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