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月15日(4)-《新加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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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这些军人从火轮船迈到供渔船上下的趸船的时候,看到那几个小子一下子都躲到一只破旧的被渔民抛弃在海边的渔船后面,藏头露尾的样子,有的人漏出来轻蔑的微笑。有一个人却傻傻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倒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
“明义,你怎么不赶快躲起来?”
说话的是李明义的表哥马立勇,他可没有李明义那样的魁梧,不过他是所有这些小子里活得最高兴的一个,刚刚娶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做媳妇,好像世上的一切都不再有他漂亮的媳妇珍贵了,他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为了这刚刚开始的美好生活任何对自己有危害的事都不敢去触碰。他来海边可不是比赛游泳的,他是担心他表弟李明义一时心血上涌弄出大乱子来。在大海边生存的人们尽管从大海里捞到不可胜数的好处,但是大海一旦使起性子来说把他们吞没就吞没了。
别的小子见到日本的火轮船,特别是从火轮船上下来那么多的军人都躲了起来,只有李明义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
“明义,你真是一个傻子,还不赶快过来。”
在马立勇的眼里这些日本兵手里的长枪说不准啥时候就朝他打过去,在他们的眼里杀死一个中国人就像做了一个小小的游戏,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李明义的眼里躲起来的才都是傻子,那艘糟烂的破渔船哪里能抵挡得住长枪的子弹。再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躲起来。难道因为你躲了起来这些手里拿着长枪的大兵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从火轮船上下来的除了当兵的还有普通人,除了大人还有孩子,除了男人还有女人。所有来的这些人都没有一点客来造访所应该持有的矜持、客气和拘谨。就像是主人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的随便和大方。
也是的,到了这里客气显得多此一举了,来到这里就像进入了无人之境,仅有几个在海边玩耍的小子,尽管他们一个个的都还体格健壮,但是见到了大兵手里的长枪就都吓得躲了起来。
他们确信即使自己的体格再健壮,在子弹射程的威力之内,仅凭着自己肉体的力量绝不会把打到自己身上的子弹阻挡在体外。脚下的步子跑得再快,也不会超过子弹飞出的速度,使自己跑到安全的地方。正因为他们都确认自己不是一个傻子才不会干出傻子该干出的事。正因为这些体格健壮的人一个个的都老早的躲了起来,这些从火轮船上下来的人才都把他们当成了傻子,对于傻子他们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这些来海边游耍的小子从船上的国旗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一艘日本来的火轮船,这已经不是第一艘来这里的火轮船了,一艘比一艘来的大,这可不是一群善类,先一匹来到海连湾的日本人已经漏出来狰狞可怖的面孔,干出了耸人听闻残暴的事来。
***
“小伙子,别人都跑掉了,你为什么不跑?”
“我为什么要跑?我在自己国家的地盘上我能跑到哪里去?”
“难道你不怕死吗?”
“难道因为我怕死就不会死吗?”
“好,好,好,好样的,我喜欢。你们这里哪里有医馆?我的女儿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吃下一点东西了,估计她是很快就要死了,如果不是看到我的女儿在医官的手里无药可治而死去,我这个做父亲的良心怎么能对得起她。”
让李明义感到吃惊的是,这个自称是女孩父亲的男人虽说也有了点年纪但一点也不显老,不但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孔还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尽管他说的中国话一点也没有海连湾的地方口音(实际上很难知道他是带有哪个地方的口音),但他说中国话发音的准确一点也不比很多中国人差。
其实他不知道这可是一群有备而来的日本人,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刚一来到海连湾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差点埋葬自己的女儿,事实上在他所有的孩子里他最器重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女儿。当然器重完全不代表疼爱,他为她的天生聪慧而器重,他认为对她的利用价值会更高些。
“按着中国的习惯我应该先进行自我介绍,我叫加藤霸川,这是我的女儿加藤美子。”
李明义在加藤父亲介绍下看去的时候,四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大兵抬着一副担架从火轮船上小心地迈到趸船来到岸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在担架上躺着,紧闭着双眼,长长的头发顺着担架的一侧飘落了下来,天然的长长的眼睫毛在紧闭眼缝里向上弯曲着。
“你要干什么?”一个大兵几乎端起了长枪对着李明义。李明义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从狰狞的表情里露出一股杀气。
“我想给她把把脉。”
“你说你会把脉!?”
奄奄一息姑娘的父亲加藤霸川吃惊的表情跟李明义听到他会说中国话时是一样的。
他跟那个大兵说了一句日本话,大兵收回了长枪,脸上凶狠的表情也散去了。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十分运命只有一分游丝在牵着魂魄,如果不得到及时的救治会很快就死掉的。”
“你说她还有救?”
疾病、晕船、营养不良又加上悲观的心情一起侵扰着她的生命。凭着利民堂老中医的多年医道的诊断,确认她得的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有一种现象他并没有说出来,这个姑娘一定的程度是在装病,或者说她是在借机了断自己的生命。中药的调治和时间的调养那个姑娘不得不醒了过来。
李明义自认为自己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多管闲事,把魔鬼头子加藤霸川的女儿给救活了过来,为此也给利民堂带来了灾难,尽管这些灾难不是加藤美子造成的,她是加藤霸川的女儿,日本人所做的一切她能逃脱干系吗?
“我难道是到了天堂了吗?”
如果说利民堂的老中医从加藤霸川的嘴里听到中国话感到吃惊,当他女儿再说中国话的时候他们不再有一点的吃惊了。
“是你们救活了我的女儿,你们为日本做出来巨大的贡献。如果你们以后在海连湾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直接找到我,我会保你们平安的。”
“如果我们还在过着跟昨天一样的生活,我们是不会有任何麻烦的。给我们带来最大的麻烦就是就是日本人来到了海连湾。”
“小伙子,我欣赏你的胆量,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敢这样的跟我说话。看在你救活我女儿的份上,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加藤霸川的大度对于利民堂来说就是灾难。
让李明义纠结很久的一件事是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一条奄奄一息的生命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注定很快就会死去,见死不救终究不是一个医者的作为,更何况这条眼看就要死去的生命并没有在海连湾干出残害人伦的坏事来。如果说是一件好事,那么他们在海连湾几代人都在干着济世利民的事业,到头来会惹上日本人的麻烦,需要得到日本人的保护。
接下来让李明义懊悔不以的是,确认到底是在做一件大大的坏事。甚至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亲自把那个让他纠结的姑娘给杀死,还有那个比她更可恶的父亲。事实上当那个姑娘又一次遭到了比那次重病还要无法逾越的劫难的时候,他甚至连犹豫都没犹豫,又一次豁出自己的生命把她给救了下来。正因那次的解救那个姑娘深深地爱上他了。他也因此把自己推向了一条永远不归的路。
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再也不愿提起,那颗受到惊吓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亲口讲述那段历史的人不愿意再一次讲述,每讲述一次好像那样的场面就再一次在自己的眼前呈现。听到的人不愿意再一次听到,每听到一次那段历史的人,那颗怦怦剧烈跳动的心,将要挤破自己的胸脯从里面跳了出来。比瘟疫更可怕的事情在海连湾发生了。残忍,血腥,毫无人道的抢劫,强奸,屠杀。
西山,这个在海连湾没有给人们带来一点好处的山包这一次派上了大大的用场,多少屈死的冤魂都寄宿在这里,到处都是新翻的泥土,这里的草木掘得没有一块可以安生的土壤。到处都塞满了屈死冤魂的尸体,使这里土壤变得泥泞的不是雨水和雪水的浇灌,是从那些屈死的冤魂的躯体里流出血液的浸泡。到处充满了恶臭。到处充满了瘟疫,到处充满了死亡,到处充满了可怕。那里是魔鬼的世界,人间的地狱。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一声声悲哀的哭声,哭声消失了,不是那个家族中最后的一个苟延残喘人在魔鬼的屠刀下给灭绝了,就是只要有任何的声音发出都会招徕魔鬼屠刀的对自己的提前下手。活着的人跟死去的人没什么两样,生命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那些治病救人的医馆完全在干着徒劳无益的事,甚至被救治过来的人为了祈求生存下去开始助纣为虐也变成了魔鬼,变成了残害自己同胞的帮凶。
加藤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加藤先生,你没事吧?”傅铭宇怕加藤没有听明白接着说,“我是说你的身体。”
加藤的脸上浸满了汗水,身上的汗水也已经浸透了白色的衬衫。流出的汗水远远的超过喝下几倍的西湖龙井。脸上没有一点的血色,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随着汗水流了出来。
傅铭宇以为加藤一定是生病了。
“我没事的。”过了好一会儿,加藤缓慢的说,“那段历史其实咱们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我的母亲讲述给我听的,每一次听到她的讲述我总是感觉到要大病一场似的。”
在海连湾长大的傅明宇对于的那段历史的了解一点也不比加藤知道的少,甚至还有比那更加耸人听闻的事。但是当他听到加藤讲述那段历史的时候尽管心情也是无比的沉痛,但他还是对加藤充满了感激,敬意和爱戴。他能把这些事跟自己说出来,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无话不说知心的朋友。
这一天就这样让它过去吧,他们什么事都不想干了,唯一想干的就是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至于工程上的事有了加藤跟他联手他的心里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傅铭宇去结算茶资的时候,服务生告诉他,跟他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已经结算过了。
11月15日就这样成了傅铭宇在新加坡生活的开始,也是他生命旅程的又一段旅行的开始,在这段路上他多了一个新的伙伴,那就是西山加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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