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当妈的习惯性护短:“小孩子开玩笑乱说话,怎么能当真!再说了,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跟动手打人性质一样吗?还往脑袋上打!我们家孩子可是好学生,要考清华的,万一耽误了,谁负得起这个责!” 季星临天生没有吵架这项技能,只是皱紧了眉毛。 民警再次提醒那位当妈的注意言辞和态度,又问蓝外套男孩他的家长到底什么时候能来,这种事情得双方协商解决。 蓝外套男孩抬头看了民警一眼,又垂下头,手指紧攥着衣角。他好像有点儿语言障碍,嗫嚅了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死了,癌。” 办公室里静了一瞬,池树站起来:“警察叔叔,你看,我能代为赔偿吗?” 〔71〕 池树在派出所待了将近三个小时,出来时天都黑了。民警前脚刚走,后脚那女人就朝蓝外套男孩身上啐口水,低声咒骂。 季星临拎着蓝外套男孩的帽子把他拎到身后,池树看着那女人:“有你这种妈,你儿子挨打的日子还多着呢。” 那女的瞪了池树一眼,拽着儿子走了。 池树拉开车门,朝蓝外套男孩招手:“饿了吧,先去吃饭。” 季星临抬起头,目光自马路对面掠过,动作忽然一顿,对池树道:“你们等我一下。” 下过雨,夜风很凉,时小多抱着杯奶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边喝边暖手。鞋带开了,她弯腰去系,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修长的腿,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哎?你出来了?” 呃,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儿怪。 季星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时小多摸摸鼻子:“你说你在派出所,也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有点儿不放心,又不好意思问,就过来看看。我不敢直接进去,就守在门口碰运气,想着万一能碰见呢。” 季星临一直不作声,时小多有点儿自讨没趣,声音低下去:“你没事就好,我要回家了。” 时小多转身要走,季星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路,问:“在这里等了多久?” 时小多回忆了一下:“大概两个多小时吧,我没注意。” 街头灯火通明,车灯穿行如银河,季星临背对着马路,慢慢抬起手,指尖落在时小多脸上,短暂的一触,温度是冷的。 冷冰冰的天气里,等待一个人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吧。 季星临身上带着极淡的橘子糖的味道,随着夜风扩散到时小多的呼吸中。那味道让她心动,也让她紧张。 时小多摸了摸自己的脸,傻兮兮地问了一句:“沾到脏东西了吗?” 季星临的眼睛里浮起柔和的光,轻声说:“以后,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不好意思。” 时小多“啊”了一声:“我能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看见几个孩子,十二三岁,其中一个穿着蓝外套。”季星临说,“其他人把蓝外套男孩围在中间,抢他的书包,朝他吐口水。蓝外套男孩一直低着头,后来,大概太疼了,他开始还手,打破了一个小孩的脑袋。我把他抱开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红了,那个样子特别像以前的我。” 时小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季星临露出一点儿笑,自嘲似的:“我小时候跟蓝外套男孩差不多,可能还要更糟一点儿,不说话、不合群。那个时候没人帮我,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帮他。” 因为经历过,所以理解,所以慈悲,所以善良。 有些黑暗的袭来,是为了打垮一个人;还有一些黑暗,会让一个人加倍闪烁。 时小多想,她在季星临身上看到的是后者。 能让人惊艳一瞬的是容貌,而能让人长久惊艳的则是骨骼深处的东西,比如执着,比如勇气和宽容。 时小多看着他:“你是因为被排挤才离开晋城的吗?” “我离开晋城是因为我爸爸去世了。”季星临说,“我跟继母相处得不算融洽,所以被送到南城和姑姑一块生活。我姑姑就是池树的妈妈。” 时小多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揭你伤疤的”,但季星临已经转过身,轻描淡写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时小多脑袋里被塞了太多信息,有点儿蒙,过马路时连红绿灯都没有看,横冲直撞。季星临拎着连帽衫上的帽子将她拎回来,放在身边。 红灯开始闪烁,倒计时要结束了。 时小多盯着灯牌:“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总是要求小朋友们要手牵手过马路?” 季星临随口应着:“为了安全。” “不对,”时小多摇头,“我猜是让大家都有机会,握住身边人的手。” 绿灯亮了,人流穿行,时小多握住季星临的手,踩着斑马线飞快地朝对面跑去。 季星临被她拽着,踉跄了一下,脸上闪过错愕的神情。 时小多的掌心温暖柔软,像小时候最爱吃的棉花糖,带着淡淡的甜香气。季星临就那样被她握着,没有挣脱,也没有想过要去挣脱。 霓虹和风都变得极其温柔,穿过头发和衣领,穿过两个人交握的手,汇成动人的颜色,漫过小姑娘漾着光芒的眼睛。 时小多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说——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艰难的时刻,被排挤、被嘲笑、被误解,但是别怕,太阳不会一直下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这样握着你的手,与你在一起,穿过风雪黑暗。 当滂沱的大雨结束,我们一定会迎来漂亮的彩虹。 你要相信我。 〔72〕 池树看着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疑惑道:“有狗撵你们?” 季星临探身朝车厢里看了一眼,没看见那个穿蓝色外套的小孩,不由得皱眉:“走了?” 池树叹气:“说什么都不肯一块去吃饭,犟得厉害。不过,我看见他的校牌了,南城附中的。好人做到底,明天我抽时间去一趟附中,跟老师聊聊,那孩子肯定不是第一天被欺负。” 天气凉,就想吃口热的,池树将车停在一家面馆外。 面馆面积不大,倒是热闹,人声鼎沸。池树指了指牌匾:“老字号,我小时候天天来吃。” 小店没有菜单,价目表直接贴在墙上,时小多要了碗牛肉面,季星临又帮她加了一份醪糟蛋。 点好的餐要自己去窗口端,老板叫了声牌子上的号码,时小多正要起身,季星临按住她的肩膀,说:“我来吧。” 店里人多,很吵,乱糟糟,时小多没听清他说什么,向前凑了凑。谁知凳子一歪,她整个人直接栽了过去,险些摔进季星临怀里。 时小多万分尴尬:“我真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 季星临没说话,起身走开。 “那家伙是个木头,”池树指了指季星临的背影,“就算你是故意的,他也看不出来。” 时小多不太喜欢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谈论季星临,哪怕对方是他的哥哥,也不行。她皱起眉毛,语气很重:“叔叔,你错了,季星临一点儿都不木头,他只是反应慢一些,而且比大多数人更加善良。” 池叔被那句“叔叔”呛了一下,笑了好半天:“还没进家门呢,就开始护短,等真的嫁过来了,岂不是要上天。” 时小多脸更红了,池树却收起了笑:“小临的确反应慢,所以,和他相处也要慢一些,慢慢了解,慢慢沟通。小多,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多给他一点儿耐心行吗?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越来越好。” 时小多也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道:“池哥可能不知道,小时候我和季星临念过同一所幼儿园。春游时,失控的出租车冲进人群里,伤了好多人。在场的孩子都吓坏了,唯独我没有,因为季星临蒙住了我的眼睛,隔绝了所有血腥画面。他告诉我,不要看,你会怕。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很好的人,而好人,不该受委屈。” 时小多眼睛里绽出明艳的光芒,柔软又坚定,她说:“别人怎么看他,不关我的事,在我这里,他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值得喜欢,也值得心疼。” 池树叹了口长长的气,真诚道:“谢谢你,愿意给他耐心和包容。” 时小多有点儿不好意思,支吾着:“谢什么啊,明明是我捡到宝贝了。” 时小多低着头,额发垂下来,整个人圆乎乎的,像一颗糖果。池树伸手揉了揉时小多的脑袋,就像揉家里的那只狸花猫。 季星临端着餐盘走回来,刚好看见这一幕,脚步一顿,表情微微有些困惑。 池树立即收回手:“别多想啊,我没别的意思。” 季星临“哦”了一声,反问:“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池树噎住,低头吃面,不说话了。 小面馆服务虽然差点,但味道是真不错。时小多吃了一口醪糟蛋,眼睛瞬间就亮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连连点头:“好吃。” 季星临想到她那食谱似的朋友圈,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发条动态?” 时小多点头:“好哇。” 面馆的桌面有点儿脏,沁着油污,拍出来实在不好看。季星临自包里抽出一张a4纸,用黑色签字笔寥寥画了几下,画出几个造型各异的火柴人,餐具摆上去,画面变得干净又可爱。 时小多呆住:“你到底有多少隐藏技能啊?” 〔73〕 吃过饭,池树送时小多回去,时小多在保安亭前挥手告别:“谢谢池哥。” 池树笑道:“生气的时候叫叔叔,心情好了叫池哥,我这辈分挺有弹性啊。” 时小多:“那以后都叫你叔叔,让你始终保持高辈分,居高不下。” 池树偷偷撞了撞季星临的腿,示意他说点什么。 季星临道:“早点睡,别熬夜。” 时小多笑着点头,小虎牙露出来:“我会哒,你也是。” 池树转动方向盘,即将启动车辆时,副驾驶那侧的玻璃窗被人叩响。 季星临降下车窗,时小多扑在上面,脸颊红红的,像某种水果,她说:“今天发的两张卷子是明天要交的,一定要写啊。有不会的题可以发消息问我,微信或是qq都可以。” 季星临点头说好,时小多挥挥手:“明天见。” 车子开出去,池树挑了挑眉:“哪道题你不会做,指给哥看看。” 季星临笑了:“她会哪道,哪道就是我不会的。” 池树扶着方向盘笑了半天:“刚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一部分,”季星临看着窗外流水似的霓虹,“从‘他是很好的人,而好人,不该受委屈’那里开始听到的。” 夜风有点儿凉,池树将车窗升起来,在轻微的机械声音里,道:“那是个好姑娘。” “我最怕的,就是拖累一个好姑娘。”季星临闭上眼睛,轻轻叹气,“星曜变成那个样子,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负责他的后半生。照顾星曜一时很容易,照顾他一辈子就是负担,我不能把这份负担转嫁给别人。” 池树没有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季星临的肩膀。 季星临在人情世故上也许有点儿反应慢、不够灵活,但是他通透,而且足够善良。即便被不公正对待,也从不抱怨。 池树想到时小多的那句话,他是很好的人,好人不该受委屈。 小姑娘啊,池树叹息着想,在他止住脚步,不敢靠近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再坚持一下,等一等他,别急着放弃。 他在黑暗里陷得太久了,忘记了世界上还有明媚的阳光。 时小多踏进家门时,时遇正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翻看未读消息,有个男生给她发了条语音:“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时遇回复:“我明天不饿,后天也不打算饿。” 时小多笑得险些摔跟头,她扔下书包倒在她姐身上:“遇哥,今天我迟到了,被罚写检讨,但是我很开心,因为季星临喝到我买的奶茶了。” 时遇的目光自手机屏幕上移开:“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夸你,还是想让我揍你?” 时小多蹭啊蹭地拱到时遇怀里,枕着她的肩膀:“遇哥,我现在有个很幼稚的想法。我希望高中永远都不会结束,这样他就能一直坐在我身后,坐在我回下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时遇没作声,时小多摆弄着手指,自顾自地道:“他上课不太认真,大概是成绩不太好。我一面想带着他好好读书,一块考很棒的大学,一面又担心上了大学,他会遇到又聪明又好看的女生,到时候就不会理我了。遇哥,这就是患得患失吗?我不喜欢这样,一点儿都不开心。” 时遇有一肚子规劝的话想说,涌到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只说了一句:“带着他一块考最好的大学吧,一起变成很厉害的人,所向披靡的那种。” 时小多点了点头,模样很乖:“嗯,一起变成很厉害的人。” 晚上十点,时遇被实验室的师兄叫走,说培养基的颜色不对,她养的细胞可能污染了。时遇头发都没吹,连夜赶去救场。 时遇一走,家里空荡又安静,时小多睡不着,钻到书房看书。 她从书架上抽出几本精神心理方面的书,当作睡前读物,慢慢翻看。她回想起季星临同她说过的话—— 我小时候跟蓝外套男孩差不多,可能还要更糟一点儿,不说话、不合群…… 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时小多觉得她好像抓住了一点儿光,一点儿自季星临心里透出来的光。 第(3/3)页